蟲聲寂寂，磷火幽幽，一排排樹木鱗次櫛比，所有樹枝上卻都沒有葉子，只留得光禿禿的桿子橫生出來，手一般地迎風招展。

笑璋瞇眼，迎著月色才能夠勉強看清楚雪絡腳邊上那個破石碑上幾乎已經全然泯滅的“鬼林”二字。

“鬼林盡處，便是鬼門。”幽暗的林子裏只遠遠地看得見半空中幾點綠瑩瑩的鬼火在樹幹中閃閃爍爍，映在雪絡翠色的眸子中，透著一股子不可名狀的詭異與寂靜。

這地方陰陰冷冷，光是看起來便已經覺得慎人，笑璋只覺得自尾椎陡然躥起了一股涼意，抱著自己雙臂打了個哆嗦。

“咱們非得從這裏去地府？就不能換個走法麽？”

雪絡聞言，並不作答，倒是搶先一步走進了鬼林裏頭。

“常人去地府，要麽死後等無常來引，要麽就走你腳下的這條‘鬼路’，你若是當真願意以身犯險死個一兩次，我倒也沒有什麽意見。”

“說了是鬼林，裏頭自然全都是游魂野鬼；走這條路的皆是鬼魂，陰氣自然重些，環境也破敗些……我說……”她存心用眼角餘光瞟他，“你這堂堂紅狐澗的狐大王，莫不是害怕了罷？”

此話一出便見笑璋挺起了胸脯鼓了腮幫子，“呸呸呸！誰怕了？”說罷，急不可待地想要證明自己似的走到了最前頭去。

“不怕便好。”她輕輕笑起來，擡起手來催了法術將周圍的鬼火聚在自己掌中為他們照路。

密林深處罩著一層煙霧，視線可見之處不過眼前幾尺光景，笑璋漸漸地行的慢了，腳下一個遲疑，屁股便已經撞上了雪絡的鞋尖。

雪絡擺擺手，想要將他趕到自己身後去，卻在此時聽見誰的腳步聲，踩著泥地上堆積著的厚厚一層落葉，朝著自己這裏來，一步一步，越是靠近，便越是放慢了速度，待她側耳凝神細聽之時，卻又什麽聲響都沒有了。

像是被誰在暗處默默窺視著，這感覺令人渾身不自在。

幾人在原地靜候了片刻，雪絡環視了周圍一圈，未見有什麽可疑之處，這才重新擡起腳來。紅毛狐貍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飄然而去的白色裙角，勉強跟上去之後暗嘆自己反應快……

她掌心中央的磷火沒什麽溫度，泛著幽幽綠光，那一片慘淡的綠，襯得她本就蒼白的肌膚透出森冷寒意，仿佛她也已經是一只游魂野鬼，在此處也不過只是漫無目的飄飄蕩蕩。

思緒倒回不知哪一年的的九重天上，笙歌散盡，只剩得瑤池一地狼藉。有個糊裏糊塗的神仙手執酒壺，不知怎麽便撞進王母豢養仙寵所圍起來的林子裏。

他已是微醺半醉，袖子不當心勾破了她在一棵連理樹上所結的一張蛛網，網破之後，只剩下她被驚得倉惶逃竄，躲在某片樹葉投下的陰影之中。

這人不依不撓，撥開連理樹上枝葉，一雙眼動也不動地盯住了她。彼時她雖與他素未謀面，卻也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自己這般身份，對著他，不敢招惹，心中只有一個怯字。

彼此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陣，見他無所動作，她方準備伺機而逃，待她堪堪要邁開自己的腿，這人卻伸出自己一只食指抵在她頭上，將她按住了……

她到底是想起來了，在那個海邊的夢境之後，在看見重華面孔的時候，想起來了，他和她的那段往事。

回憶到此，方覺有人在扯自己的裙擺，她本以為是笑璋，回過頭去一看，卻發覺原本走在自己身後的兩只妖精此時已杳然無蹤。她下意識地低了頭去看，原是一根老藤勾住了她的裙裾，伸了手下去將自己的裙子扯出來，方要開口去喚姽婳與笑璋，忽然憑空自地裏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來，搭在了她的腳腕上！

雪絡整個人都有些傻了，她膽子雖然不小，可真正遇上了這樣的事情，還是被驚得幾乎就要原地跳起來。

那只手卻沒叫她如願，白骨森森的手攀上了她的腳踝，收緊了堅硬冰涼的指骨，捏住她纖細的腳腕。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錯覺，稀薄的空氣裏混著“咯嗒”、“咯嗒”的聲音，緩慢的像是在挑戰她每一寸的神經，叫她不自覺地戰栗、膽怯，不但慌了神，還亂了陣腳。

原本自己腳旁的那根樹藤頃刻之間也“活”了過來，繞著她的腰纏了幾匝，將她的手綁在一處，讓她沒有能力反抗。

還在腳腕上的那只手骨動了動，將她重重朝地上一扯。

“砰！”

她倒在一地的藤蔓與枯葉上，倒也沒有自己預想的那樣疼，腕子動了動想要掙開樹藤，手腕一轉，被藤上粗糲的表面與刺鉤劃破了皮膚。殷紅的血絲自皓腕滲出來，藤蔓吃到了血，纏的愈發緊了些。

雪絡不敢再動，移開視線去尋將她帶倒的那只手。

手骨終究破土而出，先是半個胳臂，然後是整個手臂，肘部撐住了地面，再一會，便是一顆頭顱自地裏冒出來，再往後，是另一邊的手臂。它雙手撐了地面，往上一挺，只看見排列的整整齊齊的肋骨和空蕩蕩的胸腔……

等它從地面徹底鉆出來的時候，它還擡手調整了一下自己頭部的位置，確認了骷髏裝的不偏不倚，細長的手還拍開了留在自己肋骨上的泥土，仿佛這是個活生生的人，這不過是撣去自己身上塵土的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動作。

這感覺多少有些奇怪，她知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卻倒是真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白骨精……

那具白骨朝著自己這裏走過來，挨近了她蹲下來，伸出一只手劃過她的臉孔，逐漸來到脖頸。

“你是誰？”

雪絡皺了皺眉，這話怎麽反倒過來問她了？

“明明是你先找我的麻煩，卻問我是誰？”

白骨並沒有回答她，手掌覆在頸部溫熱的皮膚上，空洞的兩只眼睛對著她的視線，手還在一寸一寸地收緊……

雪絡覺得呼吸困難，暗暗地從袖中放出一段蛛絲將捆住了自己手腕的樹藤反纏，等蛛絲將那藤蔓融掉。

許是她心有不甘忿忿不平的眼神激起了他的興趣。

他湊近了她，修長的手指觸她的臉孔，帶著調笑朝她道，“你這樣的美人兒怎會只身一人來這樣的鬼地方，不若從了我，當我第十九房的妾室……”

雪絡腕子剛剛松開，劈手過去一個手刀直接打在他的頸骨上，一邊撥開自己腰上的樹藤。

頭骨以頸骨為軸心骨碌碌地轉了整整一個半圈，他從從容容地將自己的長胳膊繞到腦後將自己的頭骨重新扭過來，見地上樹藤上纏著些白色蛛絲，諱莫如深地笑了笑。

見蜘蛛精已經爬起來逃開，他低聲一笑，當即又重新鉆進了稀松的土壤之中……

雪絡正一個勁往鬼林的出口方向跑，也不再去理會眼前那些猙獰的樹杈荊棘，她呼吸紊亂，卻無暇顧及，只想著要甩開那具半路殺出的白骨。

腳下的步子是慌的，喘息聲伴著風聲掠過耳際，時不時地回頭望，發絲遮住了大半視線，只看見陰森一片的濃蔭與幽暗鬼火……

她剛剛放下警惕想要松一口氣，腳下卻一滯，被什麽東西絆倒而跌倒在地。

什麽東西壓在了她背後，腰部承力，被托住轉了個面。轉頭一看，不正是方才的那具白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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